第36节

  电话那头的表姐有些一头雾水,问:“你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随后,又与她聊了两句就将电话给挂了。
  吃饭的时候,这一家子都笑的颇为开心,朱子秀很矫情,不就是做了几碗菜吗,一顿饭下来一直咋咋呼呼的,每次我一动筷子,她就双手抱拳,双目炯炯的看着我,一副期待评价的样子。说真的,我真不觉得一个四十来的女人做这种动作很可爱。
  晚餐接近尾声,顾晖也终于给我扯进了正题,“听说最近公司里在传当年你妈遗嘱的事情,当然那些话我是不信的,只不过当初你妈忽然去了,事后也就是她的私人助理过来宣读了遗嘱,仔细想起来我还没好好看过那份遗嘱。”
  “您想看?可这东西也不在我这里啊,我一直将它保存在律师那里了。”
  顾唯一原本是低着头吃饭的,我说完这话,她便忽然勾了一下唇,然后笑了笑,道:“爸,那都是别人瞎说的,伪造遗嘱可是犯法的,清城哪能那么做。”
  “我也没说她伪造,我也是忽然想起来,当初没怎么看过,这不就好奇想看看吗。”
  我只笑了一下没有多言。
  之后的两天,我都会提前五到十分钟下班,坐在车子上,等于嘉禾下班,然后偷偷跟踪他的行踪。他现在住在顾唯一在橡树园的房子里,我猜这房子应该是他出钱买的,其中有一天顾唯一在这里过夜了。
  第四天,于嘉禾回了家,不对,应该是我和他的家。
  我看着他的车子开进小区,在外面等了大约十分钟左右我才下车,走进了小区,将车子停在小区附近,并未开进去,下车的时候,顺手将表不久之前新买的录音笔揣在了口袋里。
  站在电梯里看着红色数字往上跳的时候,我很难说清楚自己的心情,激动亦或是兴奋,或许还有一点期待。
  最后站在家门口的时候,连着手脚都有些发凉,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一直在盘算时间,他应该要找到了,应该要找到了。又在门口站了大约七八分钟,我才稳定了一下情绪,拿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玄关处放着一双鞋,客厅的灯开着,我换了鞋子便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果然我的书房门是开着的,从里面传出一丝响动,他似乎还在找。又过了一会,那抽屉拉开关上的声音就没了,我一直躲在墙后面好一会,里面一直没有动静,我想他可能是找到什么东西了。
  门是虚掩的,我又站了一会,才伸手慢慢的推开了门,他坐在书桌前,正低着头,眉头紧蹙,正在看着什么。我都把门推开了,他也没有察觉。
  “在看什么?”我终于是等不住开了口。
  他似乎是被我吓了一跳,手脚一乱,手里的东西没拿稳就掉在了地上。我慢慢的走过去,将包包放在了桌子上,弯身帮他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看了看,面容依旧平静,又问了一遍,“你在找什么?”
  他显然是没有想到我会忽然出现在这里,看着我得眼睛瞪的很大,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好一会,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抵在桌面上的手紧了紧,手下压着一张照片,他低头看了一眼,眼神恍惚,看似很用力的吞了一口口水。
  然后慢慢的举起了那张照片,问:“这……这是什么?”
  不知怎的,这个时候,我竟然很平静,以前看到这东西,还真不能平静。看到它,我就觉得小腹一阵绞疼。照片里是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个小孩子,不过那确实也不算个小孩子,毕竟还没有完全成型的,两个半月的胎儿,是不是快要初具人形了?
  这个我不懂,我没有做过妈妈,哪里能知道这些东西,我身体反应比较慢,一直到我姨妈快三个月没来的时候,我才去医院看了看,那时候是于嘉茹陪我一块去的,那会于嘉禾跟顾唯一的事情好像已经被曝光了。
  很多细节我已经忘了,但我还记得,医生说已经有两个月多的时候,我整个人还是懵的,完全不知所措。
  ☆、第七十九章:绕绕弯弯的真相
  医生当时还跟我说肚子里的孩子发育并不理想,有流产前兆,还责备我一个怀孕的人还这么不小心,有出血还拖着不来医院,若再迟一些很有可能连孩子都保不住了。仔细想起来,那时候那里会懂得那么多,小腹惴惴的疼只以为大姨妈快来了,内裤上有时候会有血迹,还以为是姨妈不正常而已。
  我压根也没有想过会是怀孕这种事情。
  说来好笑,那时候我怀孕的事情,还是第一个告诉于嘉禾的,我想我那时候大概是真的很喜欢于嘉禾的,所以在得知怀孕的时候,从未想过要流掉他,甚至觉得自己一定要好好的保住他。
  记得他当时初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没什么反应,一连几天都没有反应,但因为我在吃药,被我妈发现了,这事儿就被长辈知道了,方琴知道之后,二话没说就说结婚。
  大概那时候,方琴教育了于嘉禾一顿,他还亲自打电话给我说,他会负责的,会娶我的。
  于嘉禾向我保证娶我的那天晚上,我跟我妈说了许多话,我还问过她我的决定对不对,她说:“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扫除一切障碍,让你幸福的,只要你自己不会后悔。”
  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几天之后,于嘉茹着急忙慌的跑来告诉我,说他们两个向公司请假,要一起出去三天,顾唯一还骗她说是一起出差。于嘉茹那时候也是一生气,才跑来告诉我,没成想,我会那么激动跑去逮他们,结果一路坐车颠簸,又在到机场的时候下车下的着急,车子还没挺稳,我就下去 ,导致我还没进去机场,就被送去了就近的医院。
  医生告诉我已经保不住,要清理子宫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就是一片空白,只记得在前一天晚上,于嘉禾还跟我打过电话说要出差两三天,让我先跟父母谈结婚的事情。也真是可笑的很,我那时候的包容心也真是大,竟然也相信他。
  事后,我问过于嘉茹是怎么知道的,于嘉茹说她是在上厕所的时候偷听到的,她做了努力,可他们不停,一时情急就跟我说了。
  她说,她曾经还警告过顾唯一的,让她离于嘉禾远点,还透露了我有流产先兆的事情。
  那时候他们一同在正源做实习生,于嘉禾早我们一届,算是在公司里带着她们两个做事。
  至于我,王月玲女士给我在公司安排了工作,但我心情不佳一直都没去。毕竟之前发生过那样的事情,我一时没办法接受事实。
  于嘉茹陪着我在那件陌生的医院里呆了一个晚上,整个晚上,家里打来的电话我们一个都不敢接,怕说漏嘴,第二天回家才知道,我妈出事了,出车祸去世了。
  有些事情,不去深究,倒是没什么,一深究死脑筋起来,就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串的真好。我流产的事情,我妈的事,几乎是连着发生。
  回忆有些多了,我看着那照片竟然有些慌神,当时好像是我要求留下来,然后拍下这张照片的。
  我伸手抢过了他手里的照片,“谁让你乱翻我东西的!”
  于嘉禾显然有些激动了起来,猛地站了起来,又一把将照片夺了过去,压制着某种情绪,一字一句的问:“这到底是什么!”
  从他的表现可以看出来,他应该已经知道这是什么,毕竟跟这张照片装在一块的是一份病例,一张b超单子,里面的信息,只要认识字,都知道这些东西的主人是怀孕的,并怀孕的时候有流产先兆,这些东西被我藏匿了这么久,也终于派上一丝用处了。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问?倒是我想问问,你在我的房子里找什么东西?”
  他一直皱着眉头,有些无法相信,声音很低,似得喃喃自语,“我……我以为你从来没怀过孕。”
  我看着他,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你以为,你以为,于嘉禾你以为错的事情还少吗!那时候,你可曾真正关注过我?一整天都在因为被迫要娶我的郁闷心情中渡过,觉得自己和顾唯一是这个世界上最最苦命的鸳鸯,相爱却不能在一起!伤春悲秋,期期艾艾,你的眼睛里什么时候有过我!”
  “除了看到那张未孕的体检报告单,然后开心的找不到北了,终于不用结婚了!那时候你才看见我了!你们的爱多伟大,只有你们最金贵不可伤害,别人就杂草,怎么样都行!”
  这一口气,我约莫是憋的时间太长了,这些话我都没有经过脑子转弯就说出来了。
  我想但凡有一点人性的男人,在看到一张也算是自己孩子的遗照,加上知道自己误会对方那么多年,白白恨了那么多年,多少应该也会有些内疚吧。
  桌面上放着两份体检单,名字都是我的。但仔细的看,就会发现其中的猫腻。
  回想一下,当年结婚,他把体检单子摔在我脸上的样子,多么愤怒,满心以为我是欺骗他的。可真正欺骗他的,可不是我,是医院,亦或者是顾唯一。
  母亲去世之后,我就进正源做事了,后来有一次公司体检,内部说性价比比较高,因着我当时别人都以为我还怀孕,我想了一下,明面上说不去,其实私底下还是去了,因为我总觉得小产之后身体有点问题。
  我倒是没想到,有人还用我的名字去体检了。
  我抽出其中一张妇检一切都正常并良好的体检单举到他的面前,冷冷一笑,道:“你猜猜看,这真正体检的人,究竟是谁?我一直不知道正源还有人跟我同名同姓的!”
  我的子宫因为做人流的时候刮宫太过厉害,损伤有些严重,当时那家是小医院,我们都没有想太多,事出突然,又没办法拖延,就在那里做了手术,却不想留下了后遗症。我找了一下,就将这个单子拿给了他看,然后告诉他一个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但对我来说算是极大打击的事情,“因为那次意外,手术不到位,我有可能这辈子都坏不了孩子了。”
  “于嘉禾,你说说看,到了现在,你觉得我们三个人之间,究竟谁比较惨?你现在还能心安理得的骂我骗你吗?我骗你了嘛?我怀孕是真,只不过为了想要阻止你跟顾唯一出去风流,生生把孩子弄掉了。而你们!才是真正的骗我!从头到尾,一直在骗我!”
  “你大可以拿着这个单子,去问问顾唯一,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者找医生问问也行,不过时隔两年,可能也找不出来那个跟我同名同姓的女人了吧。不过我看着,里面各项指标倒是跟顾唯一一样!”
  我说着,很用力将那单子摔在了他的脸上。
  他抬眸看着我,神色复杂,嘴巴牢牢抿着,估计这种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过了很久,他大概在心里挣扎了很久,才转过了头,看着桌子上的体检单子,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多么苍白又无力的话,也对,这种时候除了对不起,恐怕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想于嘉禾终究还是有点良心的,他的良心还不是完完全全被狗吃了的,只是被一根骚毛遮住了。我以前一直觉得他是很聪明的,后来才知道他碰上顾唯一智商就直接变成负数,是非不明,黑白不分。
  但,没关系,当那人的真面目一点点撕开,当过去那些被蒙蔽住的真相一点点揭开的时候,他总能看清楚。我现在不要他的爱,只要他愧疚。
  我将手伸进手袋,摁下了录音笔。我想现在要开始了。
  他一只手抵在额头上,另一只手撑着桌面,声音颓然,道:“你想让我怎么补偿都可以,只要我给的起,连着顾唯一的那一份,我都补偿你!”
  “你确定?”我问了一句。
  他微微的点了点头。
  “把你名下所有的资产,包裹正源百分之十的股份全部都给我!你给不给?”
  他顿了一下,然后说:“我给。”
  “这是你自愿的。”
  “我自愿的。”
  要的便是这句话,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短短几分钟,我仿佛又将过去最痛苦的事情重新经历了一遍,很痛,也很累。我往后退了一步,道:“你走吧,我不知道你想要在这里找什么东西,但我没有。”
  他看了我一眼,并未离开,只满脸不解的问:“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
  “早点告诉你,会有什么区别吗?难道我早点告诉你,我是真的坏过孕,你就会相信我?当初都不信,事后你那么恨我,怎么会信?难不成还要我告诉你,我因为流产不能生了,求求你对我好点吧,是要这样?”我觉得十分可笑,不信我的人,说再多都是不信的,就算我拿着证据出去,他都会觉得一定是你伪造的,只有你自己发现,这才会真正相信,那都是真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什么意思,走。我跟你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有一点,希望你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说到做到。”我侧着头没有看他,伸手指着大门,态度坚决。
  ☆、第八十章:千万不要骗我
  房子内陷入了一片寂静,于嘉禾没有如我所愿的走,他不说话,也不动,就那么看着我。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或者他是在忏悔,又或者他是在探究我的真假。当然,无论他想做什么,我要做的已经做完了。
  我手里还紧紧的捏着那张算是我第一个孩子,也可能是最后一个孩子的遗照,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将放在桌上的包包拿在了手里,尽量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冷静一些,再冷静一些,一字一句道:“既然你不想离开这里,那我走好了。”
  我转身,还没走,于嘉禾却一把扣住了我的手,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发颤,他说:“清城……”
  “要说对不起就不必了,你觉得一个被你弄的满身是伤的人,简简单单的说一句对不起,那些伤口就能不存在吗?现在就是让我在你身上连着扎一百刀我都不嫌少。“
  最后,他大概是想了很久,终究是不知道该跟我说什么,就一点点松开了手,我也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表情,只是以最快的速度逃出了那间书房,猛地将打门拉开,我被外面站着的人吓了一跳,显然她也是被吓住了。举着的手还举在那边,很快又恢复了神色,收回了手,微微笑了笑,道:“没想到你也在。”
  顾唯一脸上的笑容一点不变,甚至还带着一点挑衅。
  哦,对了,前几天我在别墅门口打电话的时候,她可能有在听。她大概觉得我现在面色苍白,是因为里面的人找到了某个能吓住我的东西。我忍不住扬一下唇,道:“这本来就是我家,回来一趟应该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吧?”
  她依旧笑,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上前一步凑到我耳边,低声道:“下次要做亏心事,就不要那么大意露出马脚让人发现了。”
  “你说的很对,纸包不住火,就算做的再天衣无缝,也总有被戳穿的一天。唯一,你怕不怕有一天,引火自焚。”我没有看她,说完之后,我就侧了一下身子,从她身边走了过去,直接离开了。
  我独自一个人站在电梯中间,双手抱臂,没来由就觉得有点冷冷的,肚子也凉凉的。回想起当初躺在那手术室里,医生手忙脚乱没给我麻醉,刮宫的痛,我想我这辈子都是忘不掉的,其实不给我麻醉也是好的,教我记住这种痛。
  要说我对这个孩子有多少感情,我是说不出来的,从我知道它在我肚子里,到它从我肚子里离开,满打满算,可能就三四个星期的样子吧。这么几天,我都还没什么感觉,只知道要吃药打针,要躺着,这样子他才会安好之外,其他我真的没有感觉,就好像他其实没有在我肚子里一样。
  但这个孩子承载了我所有的痛和恨,每每看到这张照片,我会觉得自己像是死过一回一样的难受。像今天这样,忍着撕裂的伤疤,去回忆过往,三年来应该是第一次了。
  从电梯里出来,两只脚沉的不行,等走出小区,上了车子,我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趴在了方向盘上,手里的照片也从指间滑落下来,最后也不知道掉在了那里。
  我在车子上趴了一会,才稍微醒过神来,从口袋里取出了录音笔,放进了包包里,随即又拿出了手机,想了想,就给梁景发了个短信,内容简单,只说:出来喝酒,我请客。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没有半点反应,最后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车窗忽然被人敲响,我侧头一看,便看到梁景挺拔的身躯立在外面。我没下车,因为脚软,就降下了车窗,冲着他眨眨眼,勉强的扯动了一下嘴角,说:“那么巧啊。”
  我想这边光线也不好,我又坐在车子里,他应该看不清楚我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也好,免得还要我解释。
  结果,他什么也没说,直接打开了我车子的门,推了我一下,示意让我坐过去,我愣了一下,也就爬了过去,这一动,刚刚那张不知道掉到那里的照片,也就出现了,幸好我眼明手快,在梁景坐进来之前,迅速的将那张照片捡了起来,塞进了口袋里。其实有很多很多事情,我不愿让梁景知道,可偏偏他什么都知道,即便是我最不堪的过去,他也都知道。
  照片,他看见了,但他并没有问什么,只是启动了车子,带我回了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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