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玉令 第737节

  “啥事儿这么神秘,还瞒着阿香?”
  王氏瞥她一眼,不说话,默默转身从床下搬出一个木箱子。
  这个箱子打造得很是粗糙,就像时雍身上穿的这件秋装外衫一般,虽然王氏已经尽力缝制,但王氏从小长至贫家,接触的东西只能到这个层次,手艺也逊色,远不如侯府过礼来的衣物布匹。
  不过,时雍不在乎就是了,只是笑盈盈地相问。
  “这是什么宝贝?”
  王氏仍是不说话,将木箱放到床上,又从腰间摸出钥匙来,很是慎重地打开。
  时雍诧异地看着她,一脸戏谑地笑。
  “什么传家宝贝么?藏得这么把细……”
  王氏瞪她一眼,箱子也随之打开。
  砰的一声,清脆地衬着里头叮当作响的首饰。
  时雍愕然片刻,随即笑开。
  “干嘛?”
  “给你的。”王氏看她一眼,“我和你爹什么家底你是知道的,我尽力了。这两张地契是我用你给我的银子,在城外置下的。一处小院,二亩水田。就这么大的力了。”
  时雍诧异。
  这贫家小户的,嫁妆还给地契,庄子和田产?
  一次性拿出这些东西,怕不是剜了王氏的心肝肉了吧?
  “我给的银子,怕是不够买这些吧?”
  王氏瞪她一眼,“饭馆开了这么些日子,生意又这么好,老娘不会赚钱的么?”
  时雍看着她,不作声。
  王氏被她瞧得不自在,眼皮略略垂下,“你别这么看我。我知道这饭馆和这房子,也全是用你的银子置办的,说来全是你的东西。但老娘好歹把你拉扯大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功。这房子,我就留下来,将来给阿鸿娶媳妇用了。”
  时雍愕然半晌,有些好笑。
  “那阿香呢?”
  王氏的脸黯然一瞬,随即抬头,眼睛又亮了亮。
  “等她出嫁,老娘还能攒不出嫁妆咋的?到是她的婚事,你多上点心,有好的儿郎,记着一点你妹子,她年岁也不小了,该许人家了……”
  时雍知道宋香心里还装着刘清池,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又努嘴望着王氏的木箱子。
  “这些呢?又是什么?”
  王氏回过神来,放下地契,很是不舍地伸出粗糙的手指,从那些被她视着心肝宝贝的首饰玉器上轻轻抚摸过去,小声说道:
  “这对玉如意,花了老娘一百两银子,是要你从此称心如意,和和美美。还有这些珠花头面,虽说比不上侯府过礼的那些精贵,但全是我和你爹帮你攒下的,是我们两个的心意。你去了侯府,若是怕丢人戴不出来,就放着。若是往后哪天……”
  王氏眼中不知不觉有了泪雾,说话时,狠狠咽了下唾沫。
  “你别怕我说话难听。这人啦,不跌不摔难倒老……侯府不比别的人家,我那姑爷也不是普通的男人。他一表人才,官大势大,要什么有什么……我怕将来你被人家嫌弃了,总不能光着身子被赶出来不是?这些东西虽不值几个钱,戴着也不那么体面,侯府肯定也看不上,但到底能让你傍身,当真有那一天,也管个温饱……”
  看她说得认真,时雍鼻子一酸,涩涩地笑了笑。
  “怎么会呢?人家侯爷不是那样的人……”
  王氏叹息道:“老娘没见过世面,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活了这半辈子,瞧得人多了,什么没见过?这人啦,火没落到脚背上,谁知道它是烫的呢?你好好过日子,自然是老天保佑,可万一有个什么好歹,你靠什么去?”
  时雍笑道:“看你说的什么丧气话?就算我当真被赵胤嫌弃了,被撵出侯府,不还有你么?我来投奔你和我爹,也不至于饿饭不是。”
  一听这话,王氏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我和你爹……小门小户的人家,胳膊肘儿扳不动大腿,哪来的本事护着你?若当真有那一日,我们脑袋上吃饭的家伙保不保得住都说不定的。”
  王氏以前生活在宋家胡同那个圈子里,能见的世情有限,但现在不同了,她开了饭馆,认识的人多了,知道的事情也多了。尤其在时雍身上,她也算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又一幕,很多事情也就变得更为通透。
  “别说我和你爹这贫贱百姓,便是你那公主娘亲,也不定能靠得住。这泼天的富贵来得有多快,去得就有多快。人啦,不到棺材盖合上那一刻,谁也不知将来会发生些什么……”王氏慢慢盖上木箱,掌心盖上去拍了拍,抱起来塞到时雍的怀里,“你都带着,娘家的东西,就是你自己的体己钱。谁也拿不走。”
  “娘……”
  时雍喉头发紧,觉得手上的木箱重若千斤。
  置办这么些东西,对她来说,就是抬抬手的事情,可是对于王氏而言,那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第729章 大婚前夕
  “我不要。”
  时雍将木箱重重放在床上,认真地虎着脸看王氏。
  “娘放心,若是将来有一天赵胤真的生了二心,要撵我出府,我定会拉他一起下地狱,拿这些身外之物也是无用。你留着,将来给阿香添嫁妆。”
  一听这话,王氏顿时变了脸色,吓了个半死,就差伸手来捂住她的嘴巴了。
  “呸呸呸,你个小蹄子说的是什么要杀头的话?还不赶紧闭上嘴,仔细让那两个侍卫听了去,告诉侯爷……”
  她压着声音,脑袋凑到时雍的面前,耳提面命。
  “你也不想想,侯府是什么人家,侯爷是什么人?你这是,你这是……”她说着又不知怎么形容时雍的胆大妄为,迟疑一下眉头一动,又带出几分怀疑的道:
  “难不成你当真像人家说的那个,女魔头附体了不成。”
  “是!我就是女魔头附身。”时雍肃然看她,一本正经地道:“所以你看,我是差这点东西的人么?拿回去,我不要。”
  王氏怔怔看她。
  好一会儿,没有动。
  就在时雍以为她松动了,正想笑一笑,突然被王氏一只手指戳在了脑门上,接着便听到王氏尖细刻薄地骂声。
  “你快别给自个儿头上戴高帽儿了。女魔头附身?你要真是女魔头附身,能把自己给作得九死一生,差点把小命作进去?少给老娘装神弄鬼,拿着。就这样,我去忙了,还有好多东西没收拾呢。”
  不等话音落下,王氏理了理衣服,将箱子往她身上一塞,便起身出去。
  走到门口,她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回头看着时雍做了个“嘘”的手势。
  “别叫你妹子晓得。”
  “……”
  时雍捧着沉甸甸的木箱,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怎么搞得她像亲生,而宋香是王氏捡来的一样?
  唉!
  她默默将木箱抱紧。
  拿着吧。
  回头再想法子补贴给他们。
  ……
  临近大婚,宋家更热闹了起来,家门亲戚,上门相帮的,为时雍添嫁妆的络绎不绝。若是早两年,宋长贵要嫁女儿,这些人绝不会像今日这般殷勤,但如今不同,阿拾要嫁的男人是当朝权臣,东定侯赵胤,攀上这样的亲戚,说出去也是体面。因此,无数人哪怕家底不丰,也得咬咬牙,拿出最多最好的礼数上门。
  宋长贵向衙门请了假,在家招待客人。
  王氏更是眉色飞扬,踏上了人生的高光时刻。
  就连宋鸿和宋香姐妹俩,也与往常不一样了。
  以前还想与他们说亲的人家,也歇了求亲的心思。
  宾客盈门,笑笑闹闹,时雍一天天却脑仁痛。
  嫁了个“金龟婿”,大抵就是这感觉吧。
  可她这会儿真是怀疑,金龟婿还没有回京,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办差呢。
  大晏敬业第一人,非赵胤莫礼。
  时雍在心里向赵胤翻了个无数个白眼,却不再问朱九和白执,他们家主子的下落。
  朱九和白执也乐得如此,整天像布景似的跟着时雍,不论时雍去哪里,都跟在她身边,一个咳嗽声就能把人招来。
  时雍明显的感觉到,随着婚期接近,朱九和白执把她看得更紧了。
  更神奇的是,九月十四这天去公主府,她发现除了朱九和白执以外,赵胤派来的人手更多了。其中一个人,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光景,是这些人的头目,朱九叫他“丙六爷”。
  时雍从没见过这个男人,但见他步履稳健,神色凝重,来了也不主动与她接近,只与朱九或白执交代几句就走,很有些神出鬼没的样子,便知是“十天干”的人。
  看来赵胤还是很怕这个媳妇儿飞了嘛。
  时雍心里暗喜。
  坐在马车里,一时没忍住,重重咳嗽一下。
  “九哥!”
  朱九离马车不远,闻言赶紧上前,低低回应,“郡主,属下在。”
  时雍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赵胤。
  “你家主子,这是什么意思,嗯?”
  朱九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嘿嘿干笑两声。
  “郡主这还瞧不出来么?怕煮熟的鸭子飞了呗。”
  时雍抿了抿嘴,唇角情不自禁地勾起,差点笑出声来。
  “听你这话,本郡主便是那只煮熟的鸭子?”
  朱九惊觉失言,清咳而笑,“属下可不敢这么说,郡主你应该是……”迟疑一下,他补充:“煮不熟的鸭子才对。”
  时雍:“……”
  黑着脸,她拉开帘子去瞪朱九,却见街对面站着一个清瘦修长的人影。
  萧瑟的秋风里,他袍角微摆,腰系长剑,原本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与以前的模样相比分别是瘦了一圈,那满头的白发照旧是束在了帽子里,让人看了说不出的心酸。
  尤其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时雍的马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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