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玉令 第876节

  其实在她看过去时,内心隐隐已有些下意识地猜测,因此看到夜幕下那个手拿酒壶,一袭白衣飘然落下,站在风雪中的清俊男子时,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你做什么?”时雍挑了挑眉,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他,“大半夜不睡觉,找我有何贵干?”
  白马扶舟似笑非笑地看她,一如当初在天寿山初见那般,眯眼低笑,声音带着一种絮絮的酒意,缓慢而绵长。
  “王妃应该问,我为何掷你?”
  时雍斜他一眼,冷声道:“你为何掷我?”
  白马扶舟突然就笑了,一双好看的眸子,带着浅浅的笑容盯着时雍,一袭白袍盈盈摆动,目光在飘雪的夜下,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哀伤。
  “你扰我清净,我为何不能掷你?”
  时雍耳朵一动,抬起眼,直勾勾瞪着他。
  这话怎么听着耳熟?
  时雍稍一琢磨,想起来了,这话也是他当初在井庐说过的。
  那时,两人刚相遇。
  这一转眼,不知不觉,两年过去了。两个人的关系,用了两年的时间,没有变得更好,也没有变得更坏。如果忽略掉这两年间发生的那些你来我往的故事,这一刻,好似也一如当初,从来没有变过。这一天,如同那一天。
  “哼!”时雍好笑地看着他,“当初我误入菜圃,扰了你的清净,现在可没扰,这是我的住处。厂督大人是吃多了酒脑子糊涂了,还是成心来找事?”
  白马扶舟低眉笑了一下,眯起的眼睛,略略有些迷离,笑声仿佛是从喉头里一点一点放出来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听得时雍有些难受。
  “你这个人,打扰了我,从来不自知。”
  时雍皱起眉头,盯住他,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白马扶舟轻松地笑着,神情倦懒,一席话更是说得悠悠慢慢,“我本清净在此,你偏来扰。扰了我却不肯负责,眼看就要远走他乡,此生再不能见了,我还不能找你算账了么?”
  “……”
  时雍算是品出了味儿。
  这人,果然喝大了。
  她眸子微微眯起,抬起手捋了捋头发,将斗篷往上提了提,洒脱地一笑,目光落在白马扶舟的眉间。
  “厂督大人,临别,我有一言相赠。”
  “哦?”白马扶舟勾起唇角,又露出那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愿闻其详。”
  时雍慢慢地朝他走近过去,顺势在檐下的积雪摸了一把,裹出一个小雪球,猛地朝他掷过去。
  “少喝酒!有病得治。”
  雪团很小,啪的一下,正中白马扶舟英俊的面孔。自他眉心落下,散开,顺着高挺的鼻梁滚落下来,四溅而散,融入风雪。
  而白马扶舟没有闪避,一动不动地盯住时雍。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时雍也没想到会打那么准,更没想过要让白马扶舟下不来台。
  见状,她尬笑一下,连忙拱手施礼。
  “这一下就当是还给你的。厂督大人,告辞。”
  时雍掉头,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她被白马扶舟的目光盯得有些心里发乱,刺刺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心里不免有些慌乱,害怕他追上来找她的麻烦,到时候纠缠不清,闹出动静,大家脸面都难看。不承想,白马扶舟没有挪动脚步,就那么冷冷淡淡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走到门边,这才低笑一声。
  “姑姑,我也有一言相赠。”
  时雍脊背一僵。
  是好久没有听到他叫姑姑了么?为何冷不丁听来,竟有些亲切?
  时雍不喜欢这古怪的滋味,抿了抿嘴巴。
  “你说。”她侧着身子,不去看白马扶舟的脸。
  白马扶舟看着她的半张侧颜,许久才道:“此去锦城府,山高路远、善自珍重。”
  时雍一愣,猛地转过身来。白马扶舟已然大步离去,走到西院的垂花门前,突地背对着时雍扬起手,酒壶突地飞了出去,落在墙头,发出砰的一声。
  再徐徐落地,稳稳摔在雪地上。
  一分为二,酒液慢慢流淌,卷入雪中。
  时雍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白马扶舟先前站立的位置,留下的两排深深的脚印,一张清冷的脸,许久没有情绪。
  她等了一会儿,不见赵胤回来,慢慢返身回屋,关上了门,将风雪隔绝在外。
  第875章 雪夜秘谈
  风雪沉入夜幕,掠过东院的树木,发出呼啦啦的声音,树影摇晃,听上去有些瘆人。
  甲一与赵胤对坐在窗边的炕桌边上,都饮了几口酒,脸上略带酒气。
  虽远在皇陵,可京中发生的大事小事,没有一桩能瞒得过甲一。
  赵胤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甲一情绪不明地看他片刻,突然哼声,“为何不借着血书遗旨,公布真相?”
  赵胤平静地看着他,“何谓真相?”
  甲一道:“你不是先帝养子,而是嫡子,是血统纯正的皇子。”
  为了这事儿,甲一心急上火好些天了,说起来语气就不免有点重,说完又想起如今彼此身份不同,他不好再这么教训赵胤。
  于是,清了清嗓子,他又软下一些声音。
  “先帝血书只此一份,一旦错过这次机会,此事再无回旋的余地。你有没有想过,倘若将来有一天,你后悔了,该如何向天下人证实,你其实是先帝的骨血?”
  赵胤道:“我无须向任何人证实。”
  甲一看着他固执的模样,突然厉了声色:“五十步与一百步,有何区别?”
  “有区别。”赵胤抬头直视着他。
  “养子,是先帝的恩宠与厚爱。亲子,那是陷先帝于不义。”
  甲一闻言,猛地怔愕,心底酸得像要化开一般。
  永禄爷在大晏百姓的心中,是神祇一般的存在。是神,就不该存有半个污点。若是此事传开,得知他竟狠心抛弃亲生骨肉,不论他对赵胤尽了多少心,总会有人诟病。史书,不知会如何写他。后世,更不知如何评价他。
  赵胤不允许旁人对永禄爷说三道四。
  这是一份怎样的心意啊?
  甲一深吸一口气,心下大呼“先帝爷啊,看看你的小儿子”,嘴上仍是不免感慨。
  “那你为何执意要走那么远?锦城离京师多远你可有想过……”
  赵胤冷然道:“大晏疆土,儿子不比父亲陌生。”
  甲一有点恼,瞪眼看着他,“既然知道,为何要去?京师附近是找不出一块封地给你了吗?”
  赵胤嗯声:“远些,才好。”
  “你是想气死我吧。”
  “很快,就气不着了。”
  “你——”
  甲一急怒攻心,不知想到什么,眼圈突然泛了红。
  他素来冷心冷肠冷面冷情,赵胤很少见他如此,见状蹙了蹙眉头,又让朱九进来为他续水,说了几句宽慰的话。甲一哼声,把头重重扭到一边。
  谢放进来禀报时,父子两个正在置气。
  可是,当白马扶舟被人领进来时,二人又不约而同地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冷漠而淡然。
  “厂督深夜到此,有何指教?”
  白马扶舟看着没好脸色的父子两个,勾了勾唇,神情淡淡。
  “我见院子里尚有光亮,便过来蹭一蹭炉子。不会打扰二位吧?”
  他一边说一边顺势坐了下来,将白皙修长的双手放在火炉上方,嘶了一声,说得极为自在。
  “这个天儿,越发的冷了些。我那屋的炉子,就少了点热气。”
  甲一打量着白马扶舟苍白的面孔,淡淡地道:“我观厂督气色,这病体好似痊愈了?”
  白马扶舟笑道:“养了这么久,又有王妃的独门偏方,是好了不少。只是我素来畏寒,一入冬就愿意猫在家中,这才懒了些。”
  “厂督大人可不懒。”赵胤冷冰冰地看着他,“这阵子你可忙得很呢。”
  “锦城王说笑了。”白马扶舟今晚随和得像一个邻家小郎,看着他和甲一,眼角微微弯起,又是一声浅笑,“我就是瞎忙。知道锦城王要走了,得赶紧地为你扫清障碍,送上大礼。这才能让你安安心心地上路。”
  最后这句话听着,莫名有些古怪,就像在诅咒赵胤一般。
  可白马扶舟表情一本正经,谁也不好说他什么。
  赵胤情绪不明地看着他,久久才慢声道:“既然来了。这里也没有旁人,你就开诚布公地说吧。”
  一听这话,白马扶舟脸上又添了些笑意,眉目生花,说不出的俊美。
  “说什么?本督就是来给锦城王送礼的。”
  说着,他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册,扭头示意谢放来拿。
  谢放看了赵胤一眼,上前恭敬地接过,双手捧起来,呈到赵胤的面前。
  白马扶舟道:“这是邪君组织的名单。其中守护者,执事者,尽在其中,而修炼者大多是不明真相或只为贪图几个小钱而受邪君引诱走了歪路的穷苦百姓,并未记录在册。本督想来,王爷应是能饶他们一回。余下诸犯,皆已押送锦衣卫衙门,任凭处置。”
  赵胤一一翻过去,冷冷掀唇:“这当真是一份厚礼。”
  白马扶舟微微一笑,“锦城王喜欢就好。”
  赵胤将册子丢在小几上,目光烁烁地盯住白马扶舟,略带几分探究。
  “本王为何要信你?”
  “呵!”
  白马扶舟轻轻一笑,那张俊美的面孔上闪过一抹阴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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