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之诚 第291节

  众人沉默。
  霍染因也沉默。
  人心生残忍之际,以为自己永远能当扔猫的那个人,直到落难了才发现,自己也会成为被扔的那只猫。
  “你们怎么不说话?怎么一句话都不说?”马尾老板问周围那些没有嫌疑的人,他接着再看向柳先生,骂道,“还有你,柳先生,你如此嚣张跋扈——”
  柳先生抬手开枪。
  “砰”的一响,像道箭矢飞掠耳际。
  霍染因的视线,追寻着柳先生抬起的手,手上的枪,枪口的火花,火花中迸出的子弹——
  子弹射中天花板上的流苏水晶灯。
  哗啦——
  水晶灯的金色仙女迤逦裙旋转开来,点点金闪,条条瑞光,在一瞬的飞舞绚烂之后,轰然砸下,倾倒于地。
  马尾老板未尽的话僵在嘴里。
  柳先生重新将枪放下,那只握着枪的手依然苍老,柳先生的态度和之前也没有太多的差别,但是已经没有人敢于无视这个老人了。
  “不要激动。”柳先生说,“矮老板?”
  他看向矮老板。
  矮老板原本是站着的,当柳先生的目光看过来后,他倒退一步,坐倒在了椅子上。
  “嗯……什么?”他问,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
  “全民公投。”柳先生再一次和善说,“不是我的主意,也不是在场任何一个人的主意,是现场每一个人的意见,每一个人的意见都不会被忽视。”
  他笑起来。这话确实也挺好笑的。
  “再考虑到这次情况特殊,要不然,我们弄个匿名投票?大家都不需要有负担,只要写下‘同意’,或者‘不同意’就行。”
  又一次沉默了。
  如果先前众人的沉默,是因为感觉到头颅被罩入布袋的窒息;这次的沉默,恐怕是在窒息的布袋之中,感觉到了一丝新鲜的空气。
  实名表决,现场的绝大多数人,恐怕都没有办法说出“同意”两个字来,但一旦匿名表决,当脱离了自己的身份做出决定的话,也许杀害同类的决定,就不那么难做了——
  “当然,”柳先生忽然又说,“如果大家依然还对这个提议有所顾虑,那不妨再听听我的下个办法吧:我们回房间去。”
  “房间?”吴老板迫不及待开了口。现场的其他人可能都在猜测柳先生最终不会枪杀六个人,但他知道——他清楚的知道,再杀六个人,对柳先生而言,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他,他们早就……他迫切地想从生命的威胁中逃离。
  “无论凶手是幽灵,还是我们身边的人。只要我们都回到房间里去,一个人呆着,关好门窗,那么危险就自然而然地被屏蔽在了门窗之外。”柳先生说。
  “可是幽灵能通过通风管道……”
  “房间里只有空调通风口,空调通风口不能过人。”柳先生简单说,再道,“所有人都集中在二楼的客房内。一间挨着一间,这样隔壁有什么动静,也能听见。我会再安排保镖守在前后的楼梯上,三人一组,前边一组,后边一组,来回巡逻,两班轮流,呼应协同。”
  大家渐渐有些被说服了,开始认真思考柳先生的提议。
  “那我们吃喝……”
  “速食食品。如果速食食品吃完了,就让厨师做饭。饭菜做出来了,先让厨师吃,半小时后没问题,其他人再吃。”
  柳先生目光刺向厨师长ben。
  他冷冷说:“如果做出的饭菜有毒,厨师先死。”
  众人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那这六个嫌疑犯……”又有人说了。
  “这六个人一样会被关进房间。”柳先生言简意赅,“房间是保护所,也是牢房。”
  “那……”
  “那那那!”柳先生突而暴怒,“那个鬼!我说过会保护你们所有人的安全!现在!立刻!给我去二楼的房间里呆着!如果还有人敢出头挑刺弄一些有的没有的东西,这把枪就会出现在那六个嫌疑犯的手中,由他们来开枪,崩了那家伙!”
  咆哮的怒吼如同雷霆一样轰隆隆滚过餐厅。
  儒雅的船主人撕下了自己的面具,他不是任何人的朋友,他仅仅是这艘船的暴君。
  而后,一片寂静中,柳先生掸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
  “现在,还有人反对吗?”
  柳先生话音落下的时刻,现场一反之前的寂然,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同意声,这场以民主开头的戏剧,欢欣鼓舞地走向高潮。
  于是,在保镖把蒋老板的尸体也搬进底下的停尸房后,由柳先生带头,众人在保镖的保护下,离开餐厅,来到二楼客房区域。
  除了原本就住在这里的几个老板外,剩下的房间,先由霍染因几位老板挑,再然后是船员,最后是保镖,最后是那六个嫌疑人。
  轮到六个嫌疑人的时候,矮老板不由说:“就这样让他们进去?不找点铁链什么的,把他们锁起来?”
  他的声音在柳先生恐怖的面容下越来越低,柳先生一字一顿:
  “所有人,别废话,滚进去。”
  他呵斥着众人如同呵斥自己的猪猡,也再一次验证了霍染因之前的想法。
  柳先生根本无所谓谁是凶手。
  他只要维系着自己在这艘船上的地位。
  六个嫌疑人,包括其他人,在他眼中,都是一模一样的猪猡,他也一模一样的将所有人都赶入圈定的笼子。
  但他突然之间,毫不掩饰这一点,是因为对眼下的闹剧感到腻烦了吗?
  或许。
  但也有可能……柳先生有了最重要的灵感……和外界恢复联络的灵感。
  霍染因暗自思考着,在和其他人一起进房间的时候,瞥了眼不远处孟负山的房间。
  而等门关上,当整个空间里完完全全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拉开窗帘与阳台门,接着抬手摘下覆盖在脸上的面具,丢进沙发里,而后也跟着坐进去,闭目养神。
  他安安静静。
  外头疾风暴雨,浪涛喧天。
  时间一分一秒地往前走……直到,“咚”,有什么东西,穿透狂风暴雨,掉到了甲板上。
  霍染因睁开眼,重新戴上面具。
  他站起来。
  他的耳朵很好。
  他往房间外的甲板走去,朝栏杆下看了一眼,接着翻身落下,循着孟负山落地的声音去。
  他的身手也很好。
  人都在楼上。
  一层的空间,安安静静,只有灯,依然亮着的灯,照出被撕裂了的繁华底下的惨淡与荒凉。
  霍染因穿过赌博区,来到了员工休息区,他先朝里头探望一眼,没有人——
  孟负山没有往这里走吗?
  他依然往前,静悄悄地走过一小段路,耳朵边捕捉到了细微的声音。
  他再循着声音往前走。
  很快,他在一扇门前停下。
  声音就自这扇门内响起,零星的一两个字,调皮的钻出门缝,传到他的耳朵里:
  “你……枪……”
  第二六二章 真可惜,是我。
  “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是个非常小的空间,算算大约不到六平米,放张贴墙的单人床,再放一张和床并行的靠墙的桌子,以及一个正立在床头位置的洗手池,就将这个小小的空间占据得满满当当了。
  当然,房间里有两扇门,一扇门是通往走廊的门,另一扇门夹杂在桌子与水池中间,是洗手间的门。不过洗手间并不属于单一的房间,它夹在两个房间的中间,由两人共用。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孟负山回答。他的目光先落在纪询身上,纪询正盘腿坐在他的单人床上,这个逼仄的空间,对于身材高挑的人来说,显得过于局促了。
  接着他的目光转移到纪询的手指上。
  纪询已经摘除了面具,但身上的金饰没有摘除,依然挂着金链子,带着金戒指,刚刚他们聊的那把来自阿汤的枪,便在戴了金戒指的食指上旋转。
  黑枪。
  金戒。
  还有吊儿郎当的人。
  “我确实通过你书里折角的页数知道了两个命案地点。但你们不是又发生了第三起命案了吗?”纪询意味深长地停顿片刻,“我看案发现场的速度,都赶不上你们发生命案的速度。”
  之前从茶室里拿下来的《恶之花》,正端正地放在桌子上,旁边还有两本空白笔记本。笔记本是孟负山来到这个房间里就有的,可能和一次性牙刷牙膏一样,都是统一发放的吧。
  “蒋老板被毒死了。”
  孟负山说,接着几个现场的情况简单告诉纪询,包括如一道阴影般笼罩在谋杀案上方的妈祖恐怖故事。
  纪询眉梢微动,陷入沉思。
  “不过,”孟负山又说,“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纪询抬眼,“联络你。”
  “几个字就够了。”孟负山不为所动,“你上船来的任务不是查案。”
  孟负山没有说错,纪询上船来确实不是为了查案的。
  他是为了拍下这艘船的犯罪证据。
  “但我上来之前,也没有想到这里会发生这样的,接二连三的,命案。”纪询慢慢说,“而且关系四十年前的故事。这个故事,只能从还活着的几个人口中得知,而在正常的情况下,要得知这件事情难于登天……孟负山,你不好奇吗?这也许是一切悲剧的根源。”
  “我好奇,所以我在这艘船上。你别忘了是谁找你上船的。”孟负山有些不耐,“但是事情必须一项项做,这起暴风雪连环杀人案的最终结果,不由我们掌控,我们不如先掌控我们应该掌控的东西——而且现在每个人都被柳先生赶进房间里坐牢了,凶手几乎没有得手的余地了——你下去,拍了东西再上来,什么都不耽误。”
  纪询沉默片刻,点下头:“你说得也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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