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191节

  陈袭低头沉吟一下,抬起头来:“某信了你刘鹰击!马邑鹰扬府也是有人心的。刘鹰击如此,想是马邑鹰扬府上下,愿意看着刘鹰击平平安安的直抵王郡公面前请降!”
  刘武周一笑:“你说了不算。”
  他扬声道:“天亮了,咱们走罢!看看这一天,咱们到底会遭际些什么!入娘的,想投降都是这么难!”
  亲卫将刘武周坐骑送来,刘武周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对着苑君玮招呼一声:“苑四,出白虎旗!”
  白虎为解斗之旗,同样也是出降之旗。
  苑君玮呆呆立在那儿,纵然知道今日出降也是为了拼死一搏。但恒安鹰扬府打出白虎旗请降,却仍然分外让人接受不了!
  刘武周狠狠瞪了苑君玮一眼:“出白虎旗!”
  晨光之中,一面白虎旗,终于竖立起来,迎风招展。
  人群之中,一名百姓忍不住就呜咽起来,然后这哭声,就响彻一片!
  第四百二十六章 杀王(十五)
  晨曦初露,东方既白。
  王仁恭大营之中,一派肃杀气象。寨墙之上,戍守步军已然加倍。而民夫也从后面调了上来,在大营之外,砍伐树木,增添鹿砦,挑挖壕沟,让本来就已经颇为完整的大营防御体系加倍坚固起来。
  而马营中的马邑越骑,也全营开出,列阵中军大营寨墙之外,等待着王仁恭的号令。
  这些马邑越骑,就是王仁恭手里的机动预备力量。除了不断的派出哨骑,掌握今日北面的战场情况之外,还要负责将王仁恭的军令及时的传到各处军寨。在刘武周疲敝露出破绽之际,这些马邑越骑还要果断出击,猛击刘武周的弱点。说得再难听一点,当刘武周万一取得了胜利,直迫王仁恭中军大营之际,这些马邑越骑说不定还要护卫着王仁恭后退,重整旗鼓再战!
  虽然谁也不认为刘武周会取得最后的胜利,但恒安鹰扬府裹挟几万云中百姓南下,骤然出现在马邑鹰扬府的防线之前。自王仁恭以降,谁都认为,这将是漫长而艰难的一场最后决战。
  可王仁恭坚信,这场决战最后胜利者,一定会是他!
  大营之中,原来用以遮蔽中军的锦帐全被撤下,锦衣家将全都披上甲胄戒备森严,只等号令。各级军将来来去去,或者禀报军情,或者领受号令。
  王仁恭自夜中而起之后就再未曾回去歇息,一直踞于节帐之中,一道道号令传下去。让整支马邑军都动了起来!
  此时此刻,王仁恭正一身甲胄,踞于节帐上首。而下首处则尽是躬身听令的马邑越骑军将,全都肃然躬身听候王仁恭发令。
  “刘贼武周,挟民而来,欲驱百姓攻我。云中之民,既为刘贼所驱,为马邑全郡计,只能再不顾惜。你等俱是本郡守心腹,当分坐镇各处军寨。但刘贼开始驱民攻寨,尔等当为督阵之官,督促将吏士卒,奋勇杀敌!今日之战,某只看首级行赏!但得一首,值钱一贯。但得三首,爵一级!得刘武周等人首,除某向朝廷请封为将军号外,更赏万贯!”
  一众被选出来的马邑越骑军将,纷纷拱手,大声道:“诺!”
  王仁恭摆手:“去罢!”
  这二十余名准备赶往各处军寨为督阵官的小军官,又是深深一礼,衣甲铿锵之中,转身便行。
  这场战事,已经到最后关头了。刘武周看来要红眼拼命,王仁恭也开出了天价赏格。早些打完早些便了罢。真要厮杀,已经顾不得军民之分了,努力活下来要紧!
  而马邑鹰扬府的这些土著军将们,这个时候也只有拼命了。
  投效刘武周,那是死路一条。就凭他的出身,在这个世道也是走不远。刘武周红了眼睛要拼命,大家也只能硬着头皮奉陪,不管死多少人,都是你刘武周造的孽。
  这个时候这些马邑军将也未尝没有一些感慨。
  你刘武周号称爱民如子,镇守云中,守护一郡平安。真到了紧要关头,不还是露出真面目了么?
  军将们纷纷而去,节帐中一时安静下来。王仁恭终于站起身来,招呼一声一直恭谨侍立在他身后的王则:“随某出去看看。”
  王则急忙上前,按剑拱卫着王仁恭出了军帐。一出帐门,就是十余名锦衣家将接住。
  王仁恭也不看他们,自顾自的向着望楼而去。
  大营之中,必设望楼,以瞻看四方军情。敌军攻寨,则望楼白天用旗,晚上用火,以调度指挥大营防务。
  在王仁恭大营之中,除了四角设立望楼之外,更在中军位置,也设了一座望楼。高足有五丈开外。
  王仁恭就在锦衣家将的服侍下,后顶前拉,沿着梯级,直上望楼高处。王则紧紧跟随在后。
  望楼顶部,只是个可容四五人而已的平台而已。王仁恭就带着王则站立在上,寒风劲厉,吹得王仁恭白须高高飘拂。
  向脚下而望,是数千精锐甲士正在调动奔走,准备今日大战。
  王仁恭一笑:“刘武周这次来得好啊……”
  王则知道这是搭话的时候,虽然心下有数,还是紧紧跟了一句:“为何来得好?”
  王仁恭志满意得的一笑:“挟数万百姓而来,看似声势浩大。到驱民攻寨之际,反而将他那点好名声全都败坏了!原来他还能与某争夺一下人心,现下他还有什么凭籍?谁还愿意为他效力?他毕竟只是寒门出身,现在更暴露出他不过也是一个心狠手辣之辈!马邑鹰扬兵,只有和他死拼了,一仗下来,这些各怀心思的马邑军将死伤也必重,马邑两大鹰扬府的精锐,在某出而定局之后,这才真正的牢牢掌握在某手中!有这两府精锐在手,就是我王家争夺这个天下的凭籍!”
  此时此刻,王仁恭才在王则面前,真正用言辞表明了他的野心!
  那个强大的大隋,早已破碎了。纵然大业天子尚在,可天下,早已变成了群雄逐鹿的战场!
  王仁恭这一刻真的是有点感谢刘武周了。
  马邑鹰扬府,他从来未曾真正完全的掌握在手中,还让他们闹出了一场善阳城下的兵溃之变。
  但刘武周这般举动,真的是逼迫马邑鹰扬府要拼命了。双方两败俱伤之后,他王仁恭再来收拾残局,真正掌握天下最为精锐的马邑精兵!
  再下一步,就是河东李渊了……
  王仁恭目光转动,望向不远处的李世民长孙无忌所在营寨。
  王仁恭大营这里闹得沸反盈天,李世民他们河东军所在的营寨却是安安静静,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
  李家二郎,黄口小儿,以为自己能为黄雀?
  还是太嫩了啊……说不得自己要替老友,教训一下这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后辈!
  王仁恭冷冷下令:“调遣兵马,监看李家二郎的河东军,只等某一声令下,就将他们彻底成擒!回头某就去扫平了平阳的那些河东军马,再寻李家二郎的父亲一决!有某王仁恭在,李渊就不要想打长安的主意,入长安保扶杨家的,只能是某王仁恭!”
  第四百二十七章 杀王(十六)
  朝阳初升,映照得天地间通透一片。
  人潮如浪,缓缓向南涌动。在这黑压压的人潮之前后左右,则是恒安鹰扬兵的旗号飞扬,一队队的恒安鹰扬兵,就护卫着这数万百姓。
  布列在山间军寨之中,多少甲士,涌上寨墙,仔细观望。等待着今日必将到来的血战。
  一大早各个军寨之间都已经埋锅造饭,守军们全都报餐了一顿。有的军寨还下发了一些浊酒,给儿郎们暖身壮胆。虽然酒水算是最宝贵的物资之一,但是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日,还珍惜这点东西做甚?
  这些马邑鹰扬兵都做好了死战的准备。
  刘武周被迫到了这般地步,恒安鹰扬府被迫到了这种地步,云中数万百姓被迫到了这等地步。此来拼命,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要说恒安鹰扬兵的精锐了,就是这些云中百姓都不是好惹的。用得了兵刃,开得了强弓。野战的时候也许敌不过阵列而战的马邑兵,但是攻寨之际,在狭小地域内拼命,这些云中百姓只怕也不差似他们多少!
  在马邑军将想来,这一役打下来,固然刘武周胜利的机会渺茫,很大可能是败亡在这群山雪原之间。但他们马邑鹰扬兵同样要损折惨重!
  不过又能如何?难道去投刘武周么?跟着王仁恭,只要不死,也许还有出头机会。跟着刘武周,就算流血流汗,连场死战,在这个世道出头机会也是渺茫得可以忽略不计!
  那就拼一场也罢!
  马邑鹰扬府这些守军,半夜即起,早早就被自家军将鼓动,天色一亮,就上了寨墙,准备好生厮杀一场。
  大部分控扼住南下道路的军寨,并不是建在山顶,因为在山顶处,安全是安全了。但穿行山间大军,也可以不去理你。每次通过,只要派一支军马监视,掩护大队疾疾而过就足够。
  这种控扼山间道路的军寨,是一套整然的防御体系。大部分军寨建在山腰或者山脚,用弓弩箭矢就可以控制住道路。而在山顶建起主寨,一旦山脚山腰军寨不保,让守军有个可以退却的所在,并以山巅主寨为依托,随时可以发起反击。这样的防御体系,才算得上势真正控制住了要隘通路。
  苏平安的主寨,就是在最高的制高点上,刘武周真的要攻寨,那他这里怎么也轮到最后了。虽然一时没有战火波及之虞,但是也同样承担着重要的责任。
  今日之战,主寨要不断的调度兵马,援救正吃尽的军寨,并不时发起反击,尽可能的维持防线的完整,指挥调度得力的话,说不定就能在这群山之间,让恒安鹰扬府将血流尽!
  苏平安回返以后,就早早上了烽燧,身边都是吹角手和旗手,随时等候他的命令,向各处传递号令。
  他寨子烽燧顶部也不甚大,现下挤着二十余人,加上各色器械旗号,顿时就满满当当的。苏平安找了一个小胡床坐下,双手按着膝盖,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直等到天明,别人送上饭食来,他也只是摇手不吃。
  他就是个才干平庸之辈,为了能在这乱世活下来,也做了不少昧着良心的事情。
  可是今日,他说不定手上就要沾上几万百姓的鲜血!
  而他对于自己的指挥能力,也并没有抱着多高的期许。很大可能,这一带归他指挥的上千守军,也许就要在刘武周的狂攻之下被淹没,而他的首级也将被恒安鹰扬兵斩落!
  如此重任,担在肩头,让苏平安觉得自己几乎都站不起身来。
  怎么就轮到了自己头上?
  对刘武周,苏平安自然是恨他居然出此决绝一招,赶几万百姓一起来拼命,拖着马邑鹰扬兵一起殉葬,如此心狠手辣之辈,亏自家还曾经同情过他的处境。
  对于王仁恭,苏平安也是满腹的怨怼。
  就算他不甚聪明,也看出来了。刘武周来拼命,对于王仁恭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最好马邑土著军将,在这一仗凋零大半。到最后王仁恭再来收拾残局,马邑两府精锐,轻轻巧巧就给他彻底掌握在手中了。
  怪不得这位不肯轻离善阳一步的郡公,这次却急急忙忙赶到前线来督战!
  可大家还有什么选择?
  此时此刻,虽临大敌,可苏平安心中有的只是绝望。
  烽燧顶部,渐渐传来骚动之声。不问可知,是对面山下扎营的恒安鹰扬府大队在调集出动了。可苏平安仍然坐在胡床之上,一动不动。
  一名亲卫近前,低声道:“营将,该让各处军寨应旗了。”
  苏平安嗯了一声,又狠狠闭了一下眼睛,这才站了起来。才站直身子就是一个踉跄。身边亲卫来扶,却被苏平安一把推了开去。
  旗手吹角手们都望向苏平安,只等苏平安号令。
  苏平安一时不敢向南瞻看恒安鹰扬府军势,只是大声下令:“吹角,扬旗!”
  号角声次第响起,四方都站定旗手,挥舞旗号。而各处军寨应和的号角声也响动起来。一名名旗手回报,各处军寨,都已经应旗,只待恒安鹰扬兵攻上门来!
  这个时候,苏平安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南而望。
  入眼之处,尽是人潮。但却不是百姓在前,恒安鹰扬兵在后的态势。
  大队恒安鹰扬兵却是率先而南,眼看就要进入山道之中。而走在最前面的,似乎就是刘武周的鹰击郎将旗号!
  这怎么刘武周走在前面了呢?这哪里是驱百姓而前,攻破沿途军寨的阵势?
  在苏平安想来,今日阵势,应是百姓在前,不分道路,漫山遍野而来。而恒安军在后,只等百姓们用性命动摇了哪一处防线,则选锋之士乘隙而入,次第攻破军寨。而刘武周应掌最为精锐的恒安甲骑在后,以备王仁恭遣马邑越骑上来援应。
  但现下刘武周的旗号,怎生就走在了最前面?
  莫不是诱敌之策?
  一名亲卫突然手指前方,声嘶力竭的大喊起来。
  “营将,是白虎旗!是解斗之旗,是请降之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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