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之妻 第8节

  沈时恩立刻把她的手松开,好在他脸上发热的红晕未退,姜桃倒也没有发现他的窘迫。
  “醒了就好。”姜桃又伸出头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而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热也退了,公子身体底子委实不错。”
  昨晚那样的高热,若是换成旁人,估计这会儿应该已经昏迷了。
  沈时恩动了动嘴唇,才发现嘴里干得像要烧起来一般,竟无法发声。
  姜桃倒了水来给他喝,而后又开始忙活起来——这会儿她总算是可以自己去拿米袋子了。
  小米放进装着鸡汤的锅,姜桃开始生火加热,然后又去翻找大包裹里的东西,看看有没有其他能用的。
  沈时恩看她小陀螺似的忙不停,踌躇了半晌才问道:“昨夜,是我失礼了,还望姑娘见谅。”
  姜桃心虚地连眼睛都不敢抬,更别提回看他了。失礼么,确实是有的,不过比起他把她当成姐姐抓了她的手,好像她脑内萌生的邪恶念头更失礼!
  “公子下回不可这般了。”她说。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她这么正经啊!换成旁人,这位沈公子肯定是清白不保了!
  第10章
  “自然不会。”沈时恩也尴尬地别开了眼。他自诩是习武之人,身强力壮,没想到不过受了些伤,吹了冷风,晚间竟然会发起那般高热,做出那样狼狈的事。虽然现在他脑子里还是有些懵,但昨夜的记忆还是很清晰。
  他居然把眼前的少女认成了长姐,抓着人家的手一整夜。她非但没有见怪不说,还一直看顾着他……
  她太过善良,也没有防人之心。
  这一刻沈时恩心底忽然萌生了一个他从未有过的念头——想把眼前这个心善又纯真的女孩保护起来,让她可以一直这么快乐下去,不用面对这个腌臜污秽的世界。可现在的他……
  想到眼下自己的境况,不过是苟且偷生罢了,如何能护得住别人?
  沈时恩顿时有些心灰意懒,自嘲地笑了笑。
  姜桃在殿内忙不停,生怕一闲下来就开始胡思乱想。
  他把姜杨带来的东西都分类放了起来,有些不耐保存的,她准备今日就吃掉,耐保存的就继续屯着。还有新衣裙、毯子等东西,现下不方便晾洗,但是总要晒一晒的。
  哦,毯子,毯子还盖在男人身上。
  昨天她就是隔着毯子,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的迷茫……
  不许再胡思乱想了!!!姜桃脑海内警铃大作。
  “姑娘什么时候回去?”沈时恩忽然开口。
  他想问问少女的归期,甚至想打听她家在何处。
  沈时恩在心里同自己讲,他没有再肖想什么,只是得人恩果想着报答而已。
  姜桃被她问得愣了愣,然后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不确定地道:“估计再有个十天半月吧,元宵节前应该能回家了。最晚总不会出了正月。”
  她的身体一天好似一天,这两天除了精神头还不如旁人,倒是没有其他不舒服了。
  “还要待这么久?”沈时恩愕然。
  因为之前还不算相熟,他就没有打听她为何出现在这里。如今听到她这般回答,竟好似有家回不得一般。
  姜桃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就和他说:“我吧,命不太好,不过是术士说的,不是我自己说的。前不久爹娘因为意外去世了,我又正好生了一场大病,家人觉得我留在家里不大吉利,就把我送到这庙里等……祈福。”
  她本不想给姜家人美化什么,但转念想到了姜杨和姜霖两个。尤其是姜杨,他是读书人,虽然现在没有功名在身,但将来还是要有走科举这条路子的,名声很是要紧。为了两个弟弟,她得投鼠忌器,不能把话说得太过难听。
  不过话说到这份上,听不懂的也是傻子了。
  沈时恩着实是没想到其中原委居然会是这般。
  这少女虽然稍显病弱,但绝对没有病到那么严重、不能医治的地步,退一万步说,真要是病重了,她这个年纪,只要照顾得当,总归是有一线生机的,怎么就会在年头上被家人给送到这庙里等死?
  亏他还萌生了要护她不见黑暗的念头,原来她本是就从黑暗中孤身走来。
  这让沈时恩更不敢小看她了,这样的境况还能这般乐观,若是易地而处,沈时恩自问自己也未必能比得上她。
  姜桃做过两辈子的重病之人,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便是别人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同情。
  虽然沈时恩眼下只是凝眉思考,还未展现同情,但姜桃还是立刻补充道:“其实我觉得也挺好的,家里人多口杂,我也休息得不好。这里虽然冷清了一些,但是我看过许多书,会分辨草药和野菜,运气也好,还能抓到麻雀、野鸡之类的东西。昨儿个我大弟还来了一趟,送来了这样多的东西,就更是不用发愁了。你看我现在吃的好睡得好,心情也好,再养个几日,就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了。”
  看着她紧紧盯着自己,一副生怕自己不相信的模样,沈时恩便点头道:“姑娘很有本事。”
  看他不似说假话,姜桃这才笑起来,挺了挺胸道:“那可不是嘛!”
  沈时恩配合地笑着点头,或许是被她的乐观影响,方才心头突然萌生的心灰意懒之感,也已完全消退。
  正说着话,外间山头传来一个少年清朗的喊声,依稀是在喊‘二哥’。
  沈时恩听了便立刻起身,道:“应该是我弟弟寻来了。”
  说着话,他去外头相迎,未几便和一个身形高挑的英俊少年一道回来了。
  那少年看着和姜桃差不多年岁,虽然衣着与沈时恩差不多——都是一身略显破旧的短褐,但生的不同于沈时恩的硬朗,而是偏向于精致俊美的长相,只有眉眼有几分相似。
  姜桃见了,难免心想道这家人真的太会长了,一个两个的,稍微打扮一下绝对不输现代明星。
  少年不仅长相和沈时恩完全不同,性格也是天差地别,进了庙里他就连珠炮一般道:“二哥,你可吓死我了。昨儿个夜里还下了大雪,我怕你遭遇不测,一晚上都愁的没睡觉。你也是,就算是要养伤也该和我待在一处,怎么好一个人在外头过夜?你说你要是万一出点事,我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大表姐?回头我老子知道了,肯定也得伺候我一顿板子……”
  说到这里,他才发现破庙里还有一个姜桃,猛地止住了话头,脸上的神情从焦急担忧,转变为了震惊、难以置信,一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的样子,眨眼间又冷静下来,嘴角噙笑,换上了一副‘我懂了我懂了’的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脸上这一秒三变的,精彩程度不亚于戏剧里的变脸戏法了,姜桃在旁边看得直乐。
  少年见她笑了,表情更是精彩了。然而他刚张开嘴,沈时恩便立刻打断他道:“什么都别说了,你什么都没懂。再说错半句话,你就回家去!咱们先动身回采石场,其余的我路上同你解释。”
  少年一副憋住了的模样,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但是他还是十分听话,把到了嘴边的话又都给咽回去了。
  姜桃前一天就听沈时恩说过夜便要离开的,倒也没有惊讶,只是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还是生出一丝遗憾。
  两人相识不过一日,只能算得上相识一场,就算分别,也不需要郑重告别。可沈时恩也觉得心里怪怪的,说要动身却迟迟没挪开脚步半分。
  少年的脸皱的更厉害了,最后过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了,试探着开口道:“不是说要走吗,咱们还等什么?现下外头天气还好,别等又下起雪来,山路可不好走了……”
  眼看着他又打开了话匣子,沈时恩看了他一眼,“出去等着。”
  “哦。”少年不情不愿地嘟着嘴出去了。
  殿内又只剩下沈时恩和姜桃两人,沈时恩对她致歉道:“我弟弟年幼无知,你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姜桃说不会。少年虽然话痨,但是并没有说什么唐突的话。主要是沈时恩并没有给他机会。
  “那……我走了。”
  “嗯。”姜桃轻声相应。
  沈时恩有心想打听一下她的姓名,但又怕问姑娘家这些显得轻佻,一时间还真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姜桃也想和她互通姓名,但是对方不问,她冒冒然自我介绍,也显得有些冒失。
  两人一个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一个轻轻抿唇,绞着手指,愣是又站了快一刻钟。
  一刻钟之后,少年在门口探出探头探脑了数次,无声地催促。
  沈时恩轻轻一叹,道:“姑娘今日救过我,他日若有所需,尽管来采石场寻我。只要沈某能做到的,定不负姑娘所托。”
  姜桃也呼出一口气,轻笑道:“公子救我在先,他日若有所需,也可来槐树村姜家寻我。”
  这样,他们总是有机会再见了吧。
  第11章
  姜桃把沈时恩送到庙外,等候他的少年已经不耐烦地开始踢石头玩。
  见了沈时恩出来,少年一跃而起,拉着沈时恩就往山下走。
  姜桃笑着冲他们挥手,目送他们离开。
  沈时恩走了两步,就忍不住回头看她,想到她还要在这冷清的破庙里待上十天半月,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二哥,快走吧,回去晚了监工又要啰嗦。”
  沈时恩再了解自家表弟不过,哼声道:“萧世南,你是迫不及待想回去,还是急着和我打听这两天的事情?今年你都十五了,也该定定性子了。”
  小心思被无情戳破,萧世南也并不窘迫,讨好地笑道:“好二哥,我好奇死了,你快告诉我吧。你只和我说身边有些探子需要清理,让我在采石场等你。可是没说一去要这样久啊,还有刚才那姑娘怎么回事?我看你俩眉来眼去的,好像很有些不一般。”
  沈时恩被他的聒噪吵得耳根疼,但也懒得和他废话,便只是言简意赅地道:“处理探子受了伤,便到了这处歇脚……至于那位姑娘,”沈时恩唇边泛起一个清浅的、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笑容,“萍水相逢,她很好。”
  其实事情的经过远比沈时恩这草草一句话复杂的多。
  沈时恩发现身边有来路不明的眼线,孤身离开采石场,引其现身。暗探中计,带数名武艺拔群的死士行刺。沈时恩将他们悉数杀了,留下暗探逼问口供,在确定他们没有同党且也没来得及把消息传回京城后,便也将其灭了口。
  沈时恩在山中寻了荒僻之地掩埋他们的尸首,竟又遇到了一群下山打完劫回来的土匪。
  也不知道是沈时恩倒霉还是土匪倒霉,又是一场恶战之后,土匪也都丢了性命。
  这倒是省了沈时恩的事儿,将死掉的暗探和死士扔进了土匪寨里,伪造成了双方拼杀、同归于尽的局面。
  总之,就是沈时恩一人包围一群人还大获全胜x2的故事。
  这之后他才起身折返,途中觉得伤势有些不好,天气也恶劣,怕回去萧世南见了又要聒噪,这才寻了破庙落脚。
  但是尽管沈时恩淡化了许多细节,但萧世南听到他受伤,还是立刻紧张了起来:“二哥哪里受了伤,可严重?可要我去请大夫?”
  沈时恩说不用,他又接着委委屈屈地唠叨起来,“二哥,不是我说你,你还说我该定定性,难道你就不该改改你的性子?我知道你武艺高超,胆色过人,十几岁就跟着姨丈和大表哥上阵杀敌……但是我家老头子把咱俩放在一处,就是为了让咱俩有个照应,你这不声不响的,是不是不拿我当自己人?”
  沈时恩虽然烦他吵,但却绝对没有把萧世南当外人。
  三年前那场风波,沈家满门倾覆,昔日的亲朋好友在一夕之间都成了陌路。只有安国公府萧家伸以援手,暗中操作,将沈时恩从死牢里换了出来,又将自家世子同他一起塞进了苦役里以作掩饰。
  这样宫中那些个鬼魅,就算觉得死牢里他的替身死的蹊跷,而在外遍布眼线寻他,也绝对不会想到逃出生天的沈时恩并没有远走高飞或者暗中蛰伏,而是成了一个带着年幼弟弟的普通苦役。
  从一个目标变成两个,就是这样简单的方法,让沈时恩在白山安稳地待了三年多,直到近日才出现了第一批可疑的暗探。对方也才那么掉以轻心,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竟敢带着那么三五人就出手了。
  思及此,沈时恩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问他道:“世南,三年了,你就没有想过回京?”
  沈家是没有了,沈时恩成了这世间的孤魂野鬼。可萧家还在,虽然安国公因为当年的风波被夺了官职,禁足府内,非诏令不得出。可到底安国公的爵位还在,萧世南回到京城当一个落魄侯爵的世子,总好过同他一起当苦役。
  “二哥怎么忽然说起这个?”萧世南讪讪地笑了,“萧家世子已经‘死’了三年了,我还回去做什么?再说我老子都让狗皇……让那位给软禁起来了,生杀予夺,也不过那位一句话的事。老头子放我和你一处,也不是真就那么大公无私,跟着你,咱们还有指望不是?”
  沈家的指望,当然就是沈时恩的亲外甥,入主东宫的那位。
  只是东宫虽然还在,但到底受到了牵连,到了如今也不得临朝,更别提培植自己的势力。是进还是废,也不过是当今一句话。
  而且当今也正年富力强,膝下又有数名长成的皇子,皇子背后的外族更是不容小觑。纵是当今不为难太子,其他人也恨不能分而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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