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节

  松子大船行进在水面之上,划开波浪,有哗啦啦的水声。
  见愁拽着谢不臣,一把将他扔在地上的时候,便听见了这水声。
  她转过头去一看,却是有些没有想到。
  因为方才陡然之间的动作,小貂吓了个半死,险些以为自己就要跟着见愁丧命,还好半路峰回路转,自家主人没有蠢到那个地步。
  可饶是如此,小貂也惊魂未定。
  它爪子紧紧抓住见愁的衣襟,挂在见愁的肩膀上,像是一只无尾熊。
  此刻看见了那驾驶着松子大船不断救人的小松鼠,也是目瞪口呆!
  这年头,连松鼠都不能貌相了啊!
  有点本事嘛!
  水中还有不少的灵兽,甚至很多仅存的碎片大地上,也还有远远看着的灵兽。
  整个世界,还在继续崩裂。
  速度虽然比之前有所减慢,可依旧不断有新的裂缝出现,整个隐界的边缘,甚至已经出现了一条极为明显的黑线,缓慢地向着中间吞噬。
  小天地在大天地中,相对独立。
  当守护的印符消失,整个天地也就处于了毫无防备的状态,更不用说其稳定性了。
  大天地之中的规则,将会一步一步地崩碎隐界,并将之蚕食。
  隐界崩溃消失,几乎只是迟早问题。
  除非……
  那一枚印符被恢复。
  见愁收回了打量四周的目光,看向自己脚边,这无法起身之人。
  谢不臣身上尚有三枚黑羽之箭,皆是无恶之前发动攻击之时在他身上留下,贯穿了他整个身体,甚至将他钉在了石柱之上。
  眼底没有任何一点怜悯,见愁俯视着他,冷漠开口:“印符是怎么回事?”
  “咳咳……”
  谢不臣咳嗽了两声,却有血迹染在了他嘴唇上。
  望着见愁那平静之中蕴藏着杀机的眼眸,他竟无悲也无喜,轻描淡写地回道:“你无法杀我。”
  他知道见愁在想什么,也知道她为什么救自己。
  可他既然有本事算计让她救,自然就有本事让她无法杀自己。
  但凡敢赌的人,都有那么几分依仗,谢不臣二入隐界,又经横虚指点,又岂能没点紧要的本事?
  见愁闻言,那眼底的杀意几乎压抑不住,立时便要提刀将这人剁成八段,可临了了却强行压下来。
  她笑:“你知道我有进入迷宫三重门的钥匙,所以不惜折了一枚不动铃,都要将我救下。你手中同样有这一枚印符的依仗,所以才敢救我,甚至笃定你有危险,我也必将救你。”
  “不错。”
  谢不臣并未否认。
  他何等深思熟虑之人?
  走一步算上个三五步不过寻常事。
  韬略计谋,打小学起,已像是吃饭喝水一样,早就烙印在了骨子里,从来不曾褪去。
  原本并不知见愁亦有筹码在手,直到她出乎意料地甩开了他,进入迷宫阵图,他这才清楚,那四枚钥匙竟在她手中,且还是自己指点了她开启之法。
  他掌心之中的印符,则来自横虚真人,为有万全把握,此印与他性命相连。
  印符失,他不会死。
  可印符没有了他,却会消散。
  这也是他敢将此展示给见愁看,并且笃定见愁会救他的原因所在。
  他聪明,见愁亦早有成算在胸。
  若她单单夺取印符,不救人却要斩落他手掌,那他必定不会将自己陷于险地。
  所以见愁也很清楚,自谢不臣展开自己掌心的那一刻起,到与有关这一枚印符的事中止为止,她动不了他,他也动不了他。
  最聪明的计谋,莫过于阳谋,没有谎言,也就没有破绽。
  他不说谎,见愁亦知他不会说谎而将自己置于险地。
  一种极端诡异的沉默,便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开来。
  过了许久,见愁才道:“来龙去脉。”
  谢不臣又咳嗽了两声,眼见得见愁面色冷淡,深知此刻两人虽相互掣肘,看似势均力敌,可他身有重伤,甚至在垂死边缘挣扎,又哪里能与她相抗?
  略一沉默,他终究简短地说明了情况。
  青峰庵隐界他是第二次来,行进的路线虽然不一,可他对隐界的了解却是远超众人,更不用说破解起阵法来简直轻车熟路。
  二入隐界,印符乃是横虚真人留下,以备谢不臣不时之需。
  此印名曰“大明印”,乃是横虚真人多年以前的所得。
  大明印,可感应天地灵气,稳固隐界的存在,也可以之为钥匙,打开头顶的天宫,探得不语上人留下的有关于《九曲河图》的研究。
  甚至它可以重新凝聚出一枚新的大明印,镇守隐界。
  “只是,我暂不清楚此印如何使用。”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续道,“若你要救人,须赶在隐界完全崩溃之前,找到鲤君。”
  作为隐界的守护人,鲤君自然什么都清楚。
  见愁听了,便知这与自己想象的相差无几。
  只不过……
  “想来这印符还有第四个作用,谢道友忘了说。”
  谢不臣看着她。
  见愁唇边一抹讥诮的笑意绽开:“以此印为引子,只怕也可将青峰庵隐界归为己有,从此成为昆吾所有的隐界之一吧?”
  “……”
  不可否认,她太聪明了。
  这一份敏锐,便是谢不臣也只有惊叹的份儿了。
  无法否认,更无法承认,所以他保持了沉默。
  “哗啦啦……”
  松子大船从前面绕行了过去,小松鼠还在忙忙碌碌地救人。
  船上已经有密密麻麻的一群人了,见愁一眼扫过去,都是灵兽,并无一个修士,中域那几位伙伴,至今不知人在何处。
  见愁回过头来,面上笼着寒霜。
  湿润的泥土地面,有些污浊的泥水。
  谢不臣重伤之下,鲜血晕染,便铺开了一小片,他腹部、左肋、右胸膛上插着的三支羽箭,鲜血已经不再流淌。
  原本是五支,不过方才下坠的时候有两支留在了石柱之上。
  见愁并未生出半分的怜悯来,也没有为他拔箭治伤的闲情逸致,她只慢条斯理地将衣袍一掀,近乎闲雅地将一边膝盖一低,半蹲了下来。
  “你说得不错,我非但不能杀你,还要与你合作。”
  只因他笃定她必不会对隐界生灵袖手旁观,只因他笃定她除却他手中这一枚印符之外,必定找不到第二枚印符。
  从这一点上看,见愁别无选择。
  这一轮她算来算去,看似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此刻的谢不臣是她阶下之囚,任她生杀予夺。
  他固然因着那四重门的秘符钥匙,不能杀她,可她因着他掌心印符,也不能杀他。
  看似处于上风,实则已为他所掣肘。
  是棋差一招。
  无尽的算计,于无声处,拼个你死我活。
  见愁这么想着,竟然异常平静。
  她目光从谢不臣身上扫了过去,并未在他伤处停留多久,只不紧不慢地将他腰间挂着的乾坤袋扯下。
  藏蓝色的绣纹盘在其上,看上去小小的一只,只是角落里有着昆吾的徽记。
  谢不臣眉头一皱,刚想要说什么,见愁已经直接开口:“打开它。”
  打开?
  他陡然生出一种发笑的冲动,眉目间温温然,却藏着隐约的凛冽。
  “见愁道友——”
  剩下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便瞬间为一股剧痛所打断!
  几乎就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见愁漠然着一张脸,二尺割鹿刀霎时出现!
  刀尖向下,像是刺入纸片之中一样,断然狠绝地,扎入了谢不臣左肩!
  “唔!”
  谢不臣一声压抑着痛苦的闷哼,望着见愁的目光来不及收回,霎时被隐忍填满。
  见愁握着刀柄,云淡风轻地再次开口:“打开它。”
  失去血色的嘴唇,苍白而灰败,干裂起皮,像是沿途缺水将亡的旅人。
  谢不臣眉心蹙起,那两道隽秀的眉,便有了几分冷意。
  他是没想到她出手可如此果断而狠辣。
  贯穿了他肩膀的割鹿刀,冰冷得透骨,没有半分温度。
  正如见愁望着自己的眼神。
  他这才确信,他虽握有让她不杀自己的依仗,却没资格在此刻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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