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总可以一试。”
  楼大帅靠在椅背上,沉吟了半晌,终于点头道:“好,这事,我会安排人去做的。”
  “是。”
  “还有,”楼大帅语气一转,“老毛子又在边境增兵了,咱们也得有所准备,不能抻着脖子等着挨打。钱伯喜的一师三天后就要开拔,你回去准备一下,独立团跟着一师一起去边境。”
  “遵命!”
  “独立团原本不用跟着一起去的,是我下的命令。”
  楼逍挺直腰背,站得笔直,像一把出鞘渴血的战刀:“保土守疆,军人之责!”
  “好!”楼大帅啪的拍了一下桌子,猛地站起身,“我就和钱伯喜那老小子说了,我楼盛丰的儿子,不是孬种!”
  “是!”
  楼大帅坐回椅子上,表情缓了缓,接着说道:“逍儿,我打下的这片家业,将来都是你的。我不会效仿汉景帝,杀了周亚夫给儿子铺路。咱们楼家以武起家,学不来文人那一套,无论是守成还是更进一步,你都得凭自己的本事让我手下的这帮老兄弟心服口服!”
  “儿子绝不负父亲的期望!”
  “好!”
  楼大帅摸了摸光头:“还有件事,战场上到底刀剑无眼,总也得留个后手。你媳妇不能生,你六姨娘和我提过她那个侄女,你觉得……”
  “父亲!”楼逍打断了楼大帅的话:“我今生,绝不纳妾。”
  “你说什么?”楼大帅一瞪眼睛,“不纳妾,你想让楼家绝种?!”
  “您还能生。”
  “你,你这个……”楼大帅恼羞成怒,气得肝疼,抓起桌子上的烟灰缸,直接朝楼少帅扔了过去,楼少帅动也未动,烟灰缸擦着他的肩膀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钝响。
  “父亲,没其他事,我先下去了。”
  楼逍敬了一个军礼,转身就走。
  楼大帅气得直吼:“滚!滚犊子!”
  楼少帅拉开门,滚了。
  等到房门关上,楼大帅脸上的怒容顿时消失无踪,坐回椅子上,骂了一声:“妈了个巴子的,这混小子,随谁?”
  书房外,楼少帅恰好遇到了来见楼大帅的楼夫人。楼夫人伸手拍了一下楼少帅的肩膀,看着手指上的烟灰:“又惹你爹生气了?”
  “娘,三天后,我随军队一起开拔。”
  “哦,这事我知道。”早些年楼大帅三天两头的出去打仗,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家,楼夫人已经习惯了。儿子生在楼家,就不可能不上战场,不带兵打仗,否则,没人会服他,“还有什么?”
  “纳妾。”楼逍看着楼夫人:“我拒了。”
  “让你纳谁?老六那个侄女?”
  楼少帅点头,楼夫人嘴角掀起一抹讽笑:“这事你甭管了,娘会给你处理好。不想要,就不要,谁也甭想勉强我儿子!”
  等到楼逍转身离开,楼夫人没直接进书房,而是转身对丫头说道:“去告诉二管家,六姨太那个侄女不是喜欢伺候人吗?正巧三姨太那边的丫头不久前碰了头,就把她送过去吧。”
  “是。”
  “明个就是元旦了,今晚就把人送走,省得晦气。”
  “是,夫人。”
  随口一句话,就决定了喜桂下半生的命运,楼夫人轻轻笑了一声,看起来,她待人还是太宽和了些。三姨太当年虽张扬,好歹肚子争气,有了三个闺女,也算是对楼家有功,六姨太,她有什么?一个财政局局长的哥哥?
  楼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很快就不是了。
  楼大帅听到敲门声,应了一声,抬起头,见是楼夫人,问道:“夫人,你怎么来了?”
  “大帅,我有件事想和你说。”楼夫人扫了一眼地上的烟灰缸,楼大帅讪讪的笑了两声,楼夫人也没追究,“妹夫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展长青?”楼大帅的神色一沉:“这事,不太好办,他到底还是大总统亲自任命的交通部长,要说挂印,也……”
  “大帅,妹妹和妹夫求上了门,咱们也不好不管,说到底,这事,还是咱们对不住妹夫。”
  楼夫人语气有些黯然,楼大帅也不说话了。
  虽然没结成亲家,楼夫人和展夫人到底是亲姐妹,两家还是亲戚。楼夫人知道,展夫人一直对长女的死耿耿于怀。展小姐死得太过蹊跷,她很少到湖边去,身边的两个丫头都是会水的,就算来不及救人,叫人总会吧?可事后问起,非但没人听到呼救,还恰好三个都淹死了。展部长这两年,明里暗里的查,前些日子总算有了些头绪,可矛头却直指大总统府的警卫队副队长邢长庚!
  若展小姐的死和邢副队长有关,大总统,知不知道?
  展家和邢副队长无冤无仇,他怎么会朝自己的女儿下手?若不是私仇,那是为了什么?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和楼家的亲事!
  楼夫人和展夫人是亲姐妹,若是再成了儿女亲家,则是亲上加亲,两家的关系会走得更近。有军队的楼家和耍笔杆子的展家,再加上楼夫人和展夫人的娘家,这三家合起来,在北方,当真是跺跺脚,地都要抖三抖。
  想到某种可能,展部长和展夫人都是心惊肉跳,连忙收手,再不敢查下去,可却来不及了。展部长的工作越来越不顺心,手底下的人不愿听调遣,两个月前,还空降一个副部长,据说是大总统的亲信,颇有架空他的架势。
  展家的宅邸四周,也经常出现一些生面孔。这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展部长和展夫人商量了一下,再不敢犹豫,借着楼家办喜事,直接找到上了楼夫人。楼夫人知道后也是一惊,两年前楼大帅和大总统的关系还是不错的,怎么当时大总统就下这样的黑手?
  难不成,大总统从一开始就在防备楼大帅?这人的心思,到底是有多深?
  楼夫人想想就不寒而栗。
  “大帅,到底妹妹和妹夫求上了门,我大哥也给我发了电报,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事起因在咱们家,能帮的,就帮把手吧。”
  楼夫人话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了,楼大帅叹了口气:“也罢,夫人,你去告诉妹夫,就说军政府里还空着一个局长职位。他若是肯屈就,我楼盛丰倒履相迎、”
  “交通局吗?”楼夫人眉头蹙了一下:“交通局的孟局长可是大帅身边的老人了。”
  楼大帅也有些犯难,军政府里的一干官员,不说都和他出生入死过,最差也有几年的交情,跟他干了这么些年,总不好说撸就给撸了。
  左思右想,楼大帅最终拍板:“就财政局吧。”
  财政局的局长杜连山是六姨太杜莲蓉的亲兄弟,能力也不错,可比起展长青,却也没什么了。楼夫人开了口,楼大帅不能不给夫人面子,况且,比起夫人,姨太太的兄弟,也算不得正经亲戚。
  “大帅,这样好吗?”
  “什么好不好的。”楼大帅混不在意:“等着再给他安排就是了。在这个位置上一年多,他也算捞得不少,够本了。楼家没亏待他。”
  楼夫人点点头:“那我去和妹妹妹夫说。”
  “恩。”
  楼夫人离开书房,脸上的笑愈发的明媚,刚走下楼,就看到急匆匆赶来的六姨太,身后跟着抹着眼泪的喜桂,和一脸为难的二管家。六姨太焦急的表情中,还隐隐带着些许怒气,楼夫人一挑眉,六姨太那边已经开口问道:“夫人,喜桂犯了什么错?你要把她送去那么个地方!”
  “哦?”楼夫人走到沙发边坐下,立刻有丫头奉上了热茶,“你说,我要送她去什么地方?”
  “那么个疯子……”
  “莲蓉,”楼夫人脸色沉了下来:“翠华好歹比你早进门,又给大帅生了三个女儿,;照规矩,你要叫她一声姐姐的。”
  “夫人,我……”见到楼夫人脸色不对,六姨太才猛然醒悟,自己这到底是做了什么?怎么被喜桂哭诉了两句,就不管不顾的来找夫人闹?顿时,额角就沁出了冷汗。
  楼夫人却不再看她,而是对二管家说道:“德叔,你在楼家多少年了,做事,怎么还这么没成算?还有你们,”楼夫人转向跟着六姨太的两个丫头:“也不拦着点你们姨太太,这是什么地方?楼上就是大帅的书房!万一遇上外人,楼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两个丫头噤若寒蝉,二管家也觉得面上无光,看向六姨太和喜桂的目光,都带上了怨气。
  “行了,今天这事我也不怪你,只当你心疼侄女。”楼夫人温婉的笑了:“我也能体谅你的心。正巧翠华一个人住这么多年了,总也有些寂寞,你干脆去陪她吧。也好就近看顾你的侄女,大家都便宜。”
  六姨太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夫人这是要把她也关起来?!
  “夫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六姨太当即给楼夫人跪了下来,拔高了声音,期望书房里的楼大帅能听到,至少,不要让夫人把她送去和个疯子关在一起。
  可让六姨太失望了,自始至终,楼大帅都没有露面。
  楼夫人看着失魂落魄的六姨太,轻轻笑着:“这话,我当年和翠华说过,如今,就再和你说一遍,这人呐,要是一心找死,是谁也拦不住的。莲蓉,带着你的侄女,好好想想吧,说不准,哪天想明白了,就能回来了。”
  喜桂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被拖下去的时候,身子已经瘫软成了一团。
  楼夫人抬头看了一眼书房的门,她早就明白,也看透楼盛丰这个人了。还好,还好儿子不像他。
  不过,不纳妾……楼夫人单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垂下了眼帘。
  楼逍告诉了李谨言两天后开拔的消息,李谨言有些吃惊,却也觉得胸中有股热气上涌,真要和老毛子打仗了?
  凡是华人,读到近代的华夏史,无不感到屈辱悲愤。
  来到这个混乱的年代,李谨言早已经下定决心,尽自己的一份绵力。事到临头,他却发现,自己能做的极其有限。心下盘算着,不能上战场,至少,忙是能帮一些的吧?满洲里那边冷得要命,他手里的布庄还有一批土布和棉花积压着,可以做些护膝,坎肩和手套一类的,多找些人,应该来得及……至于赔钱什么的,他乐意!等到皂厂开工,磺胺也研制出来,钱的事情,就不用愁了。
  楼逍见李谨言低着头,单手按住了他的头顶:“我会回来,我保证。”
  李谨言诧异的抬起头,看向楼逍,动动嘴唇,如果他说自己郁闷不是因为这个,楼少帅会不会拔枪给他一梭子子弹?
  想象一下严重的后果,李三少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默认了。
  想到楼逍三天后就要走,李谨言开口问道:“少帅,之前托你找人的事,怎么样了?”
  “有眉目了。”楼逍放开李谨言,“明天,他们就来见你。”
  “明天吗?”李谨言点点头。
  第二十六章
  民国四年,公历1912年1月1日,农历辛亥年冬月十三
  自从清廷被推翻,民国建立,南方政府便采用公历纪年,将公历一月一日定为元旦,农历正月初一称为新年,北方政府建立后也仿效行事。
  虽说上了年纪的还念叨着老黄历,可甭管公历还是农历,这日子总是要过,节庆总要讨个喜气。
  关北城从一大清早就热闹起来,沿街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廖祁庭背着手在前边走,小栓子苦着脸跟着一路小跑,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少爷还是不打算回家,他都不敢想今后回廖家的日子了,一顿好骂肯定是跑不了的。
  “少爷,要不,咱还是先回去吧,这眼看过年了,家里的老太爷和夫人都念着您呢。”
  廖祁庭没说话,心里也在打鼓。俄国人在边境增兵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了,一个弄不好,就要打仗。万一楼家真和俄国人干上了,北方政府里能帮忙的不多,袖手是好的,就怕有人在背后捅刀子。
  按照廖祁庭对这些官员和军阀的了解,这事,不是干不出来。或许,他该去南六省看看,宋武的确和日本人走得近,可宋舟却着实不像个短命的,只要不出意外,至少还能活上十几年。廖家也未必没有准备的时间。估计祖父心里明白,也是存着考验自己的心思,否则,不会不提点几句。
  想到这里,廖祁庭豁然开朗。
  “小栓子。”
  “哎!”
  “给家里发电报,我这两天就启程回去。”
  “哎,少爷,你可是……”小栓子险些没掉下眼泪来,少爷总算是不犟了,这北方眼见不太平,要是少爷还不乐意回家,他可怎么和家里头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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